在1914年繪制的惠陽縣地圖上，可以在稔平半島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一個玻璃廠。這個玻璃廠的來歷可不小，它由南洋首富張振勛（字弼士）創辦。成立于1906年的惠州府歸善縣平海福惠玻璃公司（英文名：Glassware of the Fu Hui Company, Kwangtung），同時還是中國第一家竣工投產的玻璃廠。
南洋首富張振勛等注資成立
過去人們一直認為近代中國首家玻璃制造廠是江蘇宿遷的耀徐玻璃廠。確實，耀徐玻璃廠早在1903年就開始籌辦，奈何生不逢時，外受洋人挾制，內受官員腐敗影響，一波三折，直至1908年1月才竣工投產。惠州的平海玻璃廠則不同，惠潮嘉道觀察沈傳義于1906年春開始考察，發現可行后立即聯系南洋商人注資集股，并獲得兩廣總督岑春煊的支持，于當年11月6日竣工投產。
此情此景，讓我不禁想到埃克森美孚惠州乙烯項目從簽約到落地建設的過程，原來我們一直引以為傲的“惠州速度”和“大項目精神”，早在100多年前已有端倪。
沈傳義產生辦玻璃廠的念頭，是發現平海碧甲海灘蘊藏優質玻沙（即石英砂礦），但他的初衷并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擬開辦工藝廠，以收養游民及安置輕罪監犯”。原來，沈傳義曾任惠州知府，恰好經歷了震驚中外的三洲田起義，這讓他深深認識到“惠府屬一帶，地瘠民貧，風氣強悍，無業游民，流而為匪者十居其半，推其原因，悉由生計維艱逼迫所至”。沈傳義后來想出了“創興工藝為補救之策”，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有活干，有飯吃。沈傳義先是邀請礦師任湘廷前往平海對玻沙進行試驗，頗見成效后立即集股數十萬，稟告兩廣總督岑春煊，再由岑春煊委派歸善知縣具體跟進。
沈傳義“集股數十萬”的由來，正是南洋首富張振勛聯合其他僑商的注資。在創設制玻公司之前，張振勛親自到平海查勘，確認了平海玻沙“沙質果然瑩潔，制造玻璃，可以抵御外洋，收回權利”之后，立即訂立集股章程，并正式將制玻廠命名為惠州府歸善縣平海福惠玻璃公司。在正式招股之前，所有費用包括購買工廠用地、購辦機器、招募工匠等，都由張振勛先行墊付。
插圖 伍丁群
張振勛應沈傳義之邀投資辦廠，其實有兩個前提條件：一是減稅免稅。要求清政府參照江蘇省宿遷耀徐玻璃公司的成案，“酌認統稅一次，其余一切稅厘，概行寬免。經過關卡，隨時驗票放行。俟加稅裁厘時，即將此項統稅，作為出廠稅，以符商約而免紛更”，專利期限10年。二是地方保護。要求清政府禁止別的商人也在大亞灣一帶開辦制玻廠，特別是毗鄰歸善縣的新安縣沙魚涌也有優質玻沙，應“轉飭新安縣，禁所屬商民毋得搶奪該公司權利，并毋得將此項沙質售于外人”。對于張振勛的要求，岑春煊一一答應。1906年11月6日，平海福惠玻璃公司正式開爐，其中玻璃制匠80人，土工200多人。張振勛預計“將來逐漸推廣，計可用土工千余名，更可益民生計”。此時，平海福惠玻璃公司堪稱是中國第一家竣工投產的玻璃制造廠，比被譽為“中國玻璃工業的搖籃”的秦皇島耀華玻璃公司還要早15年。
平海福惠玻璃公司開始運轉后，直到1908年才將玻璃制品外銷香港，這時才真正面對征稅的問題。清廷稅務大臣按程序應先調查平海福惠玻璃公司的成效之后再定統稅金額。對此，張振勛稟稱：“公司開辦后，機制玻璃物件甚多，亟須運銷以資周轉，若待咨部核覆，尚須時日，恐致貨滯本虧。擬先行運銷，以經三門關為第一口，繳納統稅一次，余概免征。”對于張振勛的要求，稅務大臣經過調查和咨詢兩廣總督后，認為“該公司辦理已著有成效，自屬可信”，遂準許平海福惠玻璃公司在三門關“按值百抽五征收正稅一道，給予運單，沿途關卡驗明單貨相符，并無他貨影射及漏稅情事者，準予放行，不再征稅厘”。至此，產于平海的玻璃制品得以銷往香港，張振勛也大獲其利。
平海玻沙質優名聲在外
好景不長，清朝覆滅之后，因“為土匪及附近鄉人所劫毀”，平海福惠玻璃公司于民國二年（1913）倒閉。1936年，時任湃亞士灣（后改稱大亞灣）警備處主任陳慎榮視察大亞灣風土時，仍能看到平海玻璃廠的遺址，“今過其地者，尚見其矗立之煙突，聊供憑吊而已”。不知今日的玻沙山下，還能不能找到一絲絲平海玻璃廠的痕跡？
百年前的玻璃廠和玻沙山地圖。 嚴藝超 翻拍
平海玻璃廠雖然倒閉了，但是平海玻沙質優的美譽此時已名聲在外。20世紀20年代，香港大利礦務公司專門在惠東平海設立惠州白沙塢大利礦務公司總辦事處，開采平海玻沙，為全國各大玻璃廠提供生產原料。民國十八年（1929）12月，惠州白沙塢大利礦務公司總辦事處在全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申報》刊登廣告啟事，對平海玻沙極力推介：
廣東惠州平海白沙塢所產玻沙，前于巴拿馬賽會經得獎章，稱為世界獨一無二之制造玻璃原料。近又經香港政府化學師代驗，發給證書，證明其成份確最優良。向以地方多故，輟業有年，致被奸徒偷采，及紛向管廳瞞承。近由業主呈奉廣東省政府建設廳先后勘定，判決明令，批示完全歸業主張朱潤芝照契管業，并由惠陽縣公署以及地方軍警一體切實保護，禁止盜采，毋任侵擾。現在從新設立大利礦務公司，興復舊業，大振規模，盡量開采，將見大足以供給各玻璃廠原料之需求。凡欲定購該沙者，請徑向香港大利礦務公司總批發處接洽，或向上海大利礦務公司分銷支店接洽，自易得圓滿辦法。因敝公司現為振興實業計，并先為國內各玻璃廠出品，足以爭雄世界，挽利權外溢。
平海玻沙后來有沒有助力中國玻璃工業“爭雄世界”，因史料缺乏難以證明。今天我們在雙月灣漫步時，何曾想到這片潔白如銀的沙灘，也曾寄托著百年前惠州人實業救國的雄心。（嚴藝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