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長沙、濟南、東莞、溫州、三亞等市陸續發布網約車行業風險預警稱，網約車市場運力接近飽和，部分城市已暫停受理網約車運輸證。網約車是市民出行的重要選擇，也曾是靈活就業月入過萬的代表行業。如今一些地區的網約車卻陷入“訂單越來越難搶，收入越來越低”的困局。

網約車是否真的迎來“過剩”時代？行業飽和會給市民出行帶來哪些影響？未來，如何促進網約車行業的健康發展？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近日進行了調查。

跑14小時才有400多元流水

廣州的網約車市場情況如何？連日來，記者采訪了十多位網約車司機。

“網約車現在越來越不好做了，打車的人多，但是搶單的司機更多，而且違規和資質不全的平臺和司機還攪亂市場，讓合法合規的司機收入大不如前。”從事網約車司機工作近5年的王斌對行業的現狀表達著無奈，“為什么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我們的行列？”

王斌今年才30歲出頭，從前開泥頭車，每月只能賺1萬元，開網約車后，收入一度增加到每月2萬元，“當時1個月31天，恨不得想干40天”。但隨著后來市場競爭加劇，平臺一步步向內降成本，每跑一單，王斌的利潤都在縮水。

“2018年左右在廣州跑車，只要是個人，早出晚歸基本賺600塊錢是妥的。”王斌說，如今，他每天工作14個小時，每天才400多元流水，毛利300元左右，加上每月要休息5天，算下來每月僅賺8000元。

“網約車司機太多了。”他抱怨說，以前他只跑晚上10點后的訂單，因為每公里能達到2.8元，比白天高，并且晚上不堵車。但現在，晚上10點后出來跑的司機都多了很多，能接到的訂單也少了，“以前我跑500元只用12個小時，現在要15個小時。”

要想過萬每月頂多休4天

網約車司機孫師傅來廣州20多年了，4年前改開網約車。車是租的，每月月租3800元，訂單核到每公里大約1.5至2元左右。

對于有些城市發布的網約車飽和預警，孫師傅表示，他感覺接單難了一些，競爭比之前激烈，“有些網約車司機覺得收入下降很明顯可能是因為他們開始得比較早，比如2017年就開始做網約車，那時一天可能有上千元收入。”

孫師傅今年45歲，4年前開始跑網約車時，他每天跑12小時，加上平臺的補貼，每天大約有700元營收，去掉其他成本，他每個月大約有1.5萬元收入。這兩年，因為網約車司機人數增加，為了讓收入不至于降太多，孫師傅每天也很拼，經常開15個小時，他給自己定下目標，每天不跑到500元流水不休息。每月休息2～3天，月流水有12000元，扣除每月2000元左右充電費用、停車費等，每月大約有10000元收入。

“現在開網約車的多了，要保持每個月1萬元收入，每天要跑14個小時以上，每個月休息不能超過4天。”王師傅說。

里程增加收入卻在下降

49歲的馬師傅從2015年就當網約車司機了。長期黑白顛倒的生活，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五六歲。說起跑網約車的經歷，馬師傅說，他之前開過大貨車，也在工地上開過渣土車，但工作都不穩定。2015年，網約車剛興起時，他就買了一輛電車跑網約車，當時每個月有1.5萬元收入，他對這個收入很滿意。2017年他來到廣州，曾多個網約車平臺接單。

馬師傅只跑晚班，下午6點吃過晚飯開始跑單，跑到第二天上午9點左右回家。馬師傅說，網約車行業有一個“盈利線”，單價在2元/公里以上時，可以盈利，如果每公里單價達到3元以上，就屬于優質單。馬師傅每天回到家，他連澡都不洗倒頭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說實話，跑到12個小時以后，就有些疲憊了。”為了解困，馬師傅的后備廂背著一大箱紅牛或咖啡，實在困得不行，他就喝兩大瓶。他還有自己的解困辦法，拿牙簽扎自己的大腿。

馬師傅說，2020年之前，同樣的時長能接40多單，現在最高只能接到20多單，之前日流水輕松過千，現在要突破500元都難。馬師傅認為，網約車行業的紅利期已經過了，對于每個月七八千元收入，他還會繼續堅守，“我這么大歲數了，也沒辦法改行了。”

在記者走訪的12位司機中，基本上都反映“接單比以前更難了”，有一半受訪司機表示，收入明顯下降，另外一半表示收入下降不明顯。

廣州市交通運輸局公布的數據顯示，過去兩年間，廣州的網約車公司和網約車司機數量都顯著增加。2023年4月，廣州市網約車單車日均訂單量約14.11單，單車日均運營里程約115.74公里、單車日均營收約323.24元。2021年4月，全市網約車單車日均訂單量約10.92單，單車日均運營里程約100.01公里、單車日均營收約369.16元。照此推算，目前廣州網約車單車的每公里營收是2.8元左右；而三年前，每公里的收入是3.69元。2023年5月，全市網約車單車日均訂單量約14.15單，單車日均運營里程約113.14公里，單車日均營收約355.42元，每公里收入為3.14元。2021年5月，全市網約車單車日均訂單量約10.57單，單車日均運營里程約95.45公里、單車日均營收約353.68元，每公里收入為3.7元。數據印證了網約車司機的感受：跑車的時間和里程在增加，但收入卻在下降。

業內人士

市場是否飽和不可一概而論

網約車市場是否真的飽和了？說飽和還為時尚早

某網約車平臺業內人士向記者表示，網約車市場仍處于快速發展中，目前國內幾個城市的預警信號并不能代表整個網約車行業已經飽和。部分網約車司機反映的收入下降和客單價下降，有其客觀原因。首先，網約車單量跟隨出行市場的淡旺季有起伏，是網約車市場的市場規律。春節后到5月是出行市場的淡季。6月到8月是出行旺季，9月回調，10月又會進入旺季，11月進入回調。春節前后是出行旺季。春季是最大的低谷期，近期暑期客單多，網約車司機的日子就比較好過。其次，出行市場也是動態變化的，會有新入局和退出者。主管部門已經為網約車行業設置明確的準入門檻和監管機制。在市場調節下，達不到行業服務質量要求的網約車平臺就會退出。

廣東某出行科技公司的董事長王金城向記者表示，近年來，網約車訂單數量雖然也在增長，但是增速遠不及從業者的涌入。根據交通運輸部的數據，網約車平臺也從2020年的200家出頭增長到如今的超過300家，從業人員已經從2020年的300多萬人增加到現在的500多萬人。然而，這只是統計在冊的司機數量，實際上網約車平臺的實際運行情況并沒有得到充分披露，一部分非合規運力和單量未得到統計。綜合某網約車平臺發布的多份財報可以看出，截至 2021 年3月31 日，該平臺國內年活躍司機數量為 1300 萬（含網約車、代駕、順風車 等）。截至 2023 年 3月31日，該平臺國內年活躍司機數量為1900萬。兩年間，該平臺司機猛增600萬 人，司機增長數量已經超過全國統計在冊的合規司機總量。

“網約車市場是否飽和，最終還是取決于公眾出行需求多寡，市場具有自主調節能力。”以廣州為例，廣州市場上一共有108家網約車平臺。近年來興起的聚合打車模式，給了小平臺一些市場機會。“目前發出預警的城市，市場肯定是飽和了，其他城市是否飽和還難說。但網約車平臺、網約車司機并不是越多越好，必須經過優勝劣汰把一批不合格的網約車平臺淘汰出局。有的小平臺為了應對市場競爭，采取壓低單價的方式爭搶客源，把市場搞亂了。”他說。

廣東一家本土出行平臺總經理麥家興也告訴記者，盡管司機收入下降和每公里單價下降時事實，但如果說網約車市場已經飽和還為時尚早，“這就像開餐館，過去開一家火一家。隨著競爭者越來越多，開始出現餐館利潤下降甚至倒閉，這是正常的市場現象。如果不讓網約車注冊，相當于叫停了市場競爭，網約車成了‘先到先得’的行業。”

應建立對平臺和司機的退出機制 

王金城表示，網約車司機的生存現狀與市民的出行便利程度密切相關。“這個不難理解，如果大部分網約車司機都賺不到錢退出了，沒人干網約車了，市民就會出現打車難、打車貴了。”他說，現在多數司機的客單每公里單價還在2元以上，專職網約車司機多數每天能保持三四百元的流水，如果將來隨著網約車司機的增加，每公里單價降低到1.5元以下，那行業就真的快飽和了，就要考慮“關閘”了。

王金城分析，網約車平臺其實是希望司機數量控制在合適范圍，并非越多越好，“如果大量司機涌入，每單都是低價，司機賺不到錢，平臺肯定也會死掉。”

王金城建議，應該建立網約車平臺和司機的退出機制，達不到要求的平臺和司機應該強制退出。廣州是國內最先對網約車進行規范化管理的城市之一。2023年6月，廣州市交通運輸局發布《關于進一步規范網絡預約出租汽車聚合服務經營行為的通知》，認定網約車聚合平臺經營者系電商平臺，明確了聚合服務經營者及網約車經營者的權利和義務。國家加強對于聚合打車商業模式的監管，將有利于行業的有序健康發展。

近日，深圳市交通運輸局聯合深圳市公安局、深圳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對兩家頭部平臺進行約談，要求某平臺應立即清退被通報的3517輛不合規車輛。同時，要求某平臺要督促其合作的網約車平臺清退被通報的40輛不合規車輛，強化資質審核，不得向無證車輛提供運營服務。

麥家興也表示，由于網約車行業是一個進出自由度高、公開競爭的行業，對于穩就業、保民生有很大作用。網約車行業既是靈活就業的托底，也是社會穩定的托底。對于網約車行業是否“飽和”，是否要進入，司機個體會根據自身的收入預期、生活所需來做出選擇，應充分利用市場自發調節功能。相信經過有效監管和市場調整，網約車行業會實現行業的動態平衡。

代表、委員建議：

應提前預判控制網約車證件發放

廣州市交通運輸局公布的數據顯示，廣州市共有網約車平臺共108家，數量約占全國的34%。截至2023年5月，廣州共核發《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237251個，環比增加9214個，目前許可狀態仍為有效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234472個，共計核發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運輸證181500個，環比增加4668個。而在2021年4月，廣州市依法許可網約車平臺公司僅69家，核發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運輸證110585個；核發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130943個。兩年多以來，網約車平臺增加了39家，核發運輸證增加了7萬個以上，核發駕駛員證增加了10萬個以上。

為規范廣州網約車市場發展，不少廣州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也提出，廣州也應當提前預判，適時控制網約車駕駛證和運輸證的發放。

廣州市政協委員歐陽智鴻表示，網約車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產業。每年都會有大量的人涌入網約車行業。一些城市出臺的約束和調控措施，廣州也應當提前預判，適當時候控制網約車駕駛證和運輸證的發放。如果不加限制，市場會進一步飽和。雖然網約車可以為人們提供更加便捷的出行方式，但是供過于求的網約車，也會帶來很多負面影響。比如說，它會導致城市交通擁堵加劇，導致廣州上下班高峰期路面嚴重擁堵。此外，由于網約車司機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如果司機為了“搶單”，長時間開車、疲勞駕駛等，還有交通事故的潛在風險。

長期關注網約車市場運行狀況的廣州市人大代表林淑菁也表示，廣州市出臺的相關規定對于網約車行業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作用。“現在司機們越是困難，越是要強調合規，就是要通過合規管理把不符合行業標準的‘劣幣’趕走。“

林淑菁表示，可選的打車平臺和車輛增加，會倒逼網約車從業者提高服務質量與價格競爭力，對消費者來說是件好事。但如果網約車市場即將處于飽和狀態，政府部門提前預警并收緊網約車司機證件核發非常有必要。對于網約車司機，也要建立退出機制，對于一些多次出現不良職業行為的平臺和從業人員，應該強制退出。

文/圖：廣州日報·新花城記者：肖歡歡 實習生：祝明月